是我心言关山横槊

本只打算看文,最后却忍不住自己动笔的文笔废

(萧景禹)早岁

*架空AU。

 

承平二十一年,新科状元何文新于殿试获圣上钦点登第后 ,循例与榜眼及探花从午门正门出宫。

 

十余载寒窗苦读,经历重重会试的折磨,才有了这一日只属于他们三人的无上荣耀。天子门生,锦绣前程。何文新纵心有鸿鹄之志,这时也不免志得意满。

 

重檐黄瓦,层层叠叠。他们踏出午门时,正是正午骄阳似火之际,午门外广阔无边的广场的地上,散发着迷迷蒙蒙的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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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状元循例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何文新也不例外。虽不过是闲职,何文新却并不急躁,毕竟这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数年后或留京升迁,或被放外任,无论如何,身为状元,他的前途都是一片大好之势。

 

难得有此余暇,何文新在翰林院时便埋首翻阅文章典籍。

 

有日何文新无意间翻到一篇文章,纸作淡黄之色,似已有十余载之岁,被夹在前朝史书之中。何文新本是一目十行便读毕,却忍不住一读再读。那篇文章简洁明快,写的也不过是如何在朝局中激浊扬清这等大部分士人都有过的抱负。然而其精辟透彻之处,远胜何文新读过的所有时文,正见作者心有丘壑,胸埋惊雷。

 

“真固人中龙凤!” 何文新感叹不已。

 

何文新翻了翻那张薄如蝉翼的旧纸,才在不显眼处看到一个模糊的落款。

 

“萧…… 景禹?” 

 

旧文章能留在翰林院者,其身份不过是那几种之一。何文新问了院中几位早他一科的官员,都是一脸茫然。他去问在翰林院中一待数十年的老学究,却是讳莫甚深,顾左右而言他。

 

何文新无奈,只得自己查证。他翻过了翰林院二十年来历任官员的名录,却不见这名字。后来他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去查了二十年来殿试名次,才终于在承平三年榜上,见到了“萧景禹”的名字。

 

他是承平三年的状元,及第时年仅二十一岁。

 

承平三年一科人才辈出,如今内阁中次辅楼之敬、大学士李林都是这一科的进士,正值壮年;何文新翻查名录,连三甲中的范呈湘如今也混到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这一科也可谓得天独厚,想来是他们上位之际,正值朝中动荡、大批旧人老臣黯然下马之时。

 

何以这一科中本应最出色的那人,却默默无闻,只留下了一篇夹在故纸堆中的文章,和故人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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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何文新辗转从老一辈中听到了一段隐晦的往事。“沽名钓誉”、“讪君卖直”,是他听到最多的关于萧景禹的评语,最后那些长辈还语重心长地劝勉何文新要警惕前车之鉴,洁身自好。何文新是个聪明人,知道查到这一步,便不能再查下去了,也就按下不提。

 

只是他午夜梦回,有时候忍不住暗暗惋惜。

 

有日何文新要查找些前朝的资料,在古籍中却遍寻不获,便索性去问翰林院检讨黎崇。

 

黎崇今年快八十岁了,据说以前官职极高,本已快入内阁,却因十多年前一桩祸事被贬至这从七品的闲官,终日埋首故纸堆中,不问世事。

 

何文新却深知这位老人是真真有大学问之人,对前朝文章制度了如指掌,才特来请教。果不其然,黎崇未有翻阅典籍便轻松解答了何文新的疑难。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黎崇回答了他问题,才眯起浑浊的双眼,缓缓道:“你是去年的新科状元何文新?” 

 

“正是后学晚辈。”

 

“你今年是二十三岁…… 可曾听过萧景禹之名?” 

 

“晚辈曾有幸一阅萧…… 兄的文章,知晓他是承平三年科的状元。” 

 

“那么…… 你可知道他的故事?” 

 

何文新恭肃一揖,“请黎老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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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五年,二十三岁的翰林院修撰萧景禹上疏 ,具表弹劾内阁首辅夏江祸国殃民、堵塞言路、任人唯亲及卖官鬻爵等十条大罪。

 

夏江深获圣宠、权倾朝野二十余年,连专职监督官员的御史台和谏院也早已与他沆瀣一气,更别提其他官署。

 

然而这二十余年来,大梁也已至国将不国之境了。外有边患四起,夏江却以结党营私故,斩杀有“北境长城”之称的林燮林大帅;内有民怨沸腾,夏江却一昧镇压被逼起事的穷苦灾民,毫无缓和事态之意。

 

夏江二十余年淫威,从未被人挑战 —— 唯有萧景禹,一石掀起千重浪。

 

萧景禹上疏翌日,大批年轻命官上疏弹劾夏江,继而是各部中良知未泯的中流砥柱上表附和,便是不敢出头弹劾夏江的官员也未敢反驳一浪接一浪的上疏者,一时声势极盛。而圣上暧昧不明、任由事态发展的态度更是让上疏官员心怀希望。

 

直到数月后那一日。

 

翰林院修撰萧景禹因不敬君上、构陷忠良及挑拨朝臣诽谤重臣故,被重责廷杖一百。

 

圣上宽仁,其余受萧景禹蛊惑而上疏之官员一概不降罪,只是必须到午门看主犯萧景禹伏法。

 

据说萧景禹在翰林院接旨,甚至是在被悬镜司的校尉捆绑至烈日当空的午门前,神色依旧安然。

 

萧景禹没有像以往被罚廷杖的官员高呼“冤枉”,也没有像某些犯官一样把握最后一个机会,斥骂昏君奸臣。

 

他只是寂静地站在那个偌大的午门广场上,挺拔更胜青竹苍松,直到校尉一脚踢倒他在地。

 

必须褫衣受刑的廷杖对深受教化的士大夫而言,是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刑罚。


天之骄子,零落成泥。

 

然而校尉动手时,在萧景禹冷傲的脸上,竟丝毫不见畏惧惶恐,也不见羞愧悔恨。

 

只见他那双眸中燃着的熊熊烈火。

 

刑杖外裹铁皮,上有倒钩,一杖下去,便扯下了萧景禹身后一大片皮肉,血流满地。

 

每五杖责过,持杖校尉便换人并齐声吆喝。上百校尉吆喝之声震天动地,被留在一旁旁观的官员只觉心神俱裂,有胆小者更是跌倒在地,几欲昏阙。

 

虽说廷杖一百,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就是杖杀的意思。从来没有人能熬过一百下廷杖 —— 责至七八十之数,犯官便已死透了。

 

广场上有校尉的吆喝声,有旁观的上疏官员的惶惶之音,却独独没有受刑人的呻吟。

 

萧景禹甚至没有像以往那些抵死不发呻吟之声的犯官一样,把头撞向青石地面转移痛感。他只是傲然地受着一下又一下如焚身烈焰的煎熬,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 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萧景禹撑到了第一百记廷杖之后才断了气。那时他身下本来洁净无瑕的白布已尽染成血色,身后已不能用伤势狰狞来形容,因为那里经已只余下一堆模糊的血肉,透着已然断裂的森森白骨,直指苍天。

 

校尉拖走他的尸首,暗红血痕蜿蜒过大半个午门外广场,也如锋刃划过每一个旁观的官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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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满朝只余唯唯诺诺之音,岂有当年数月焕然一新的气象?”

 

“可夏江最后也伏法了,如今宰辅谢大人居功至伟。”

 

黎崇冷笑:“谢玉?他不过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江那些阴鸷之事他哪样没做?只是他做得更隐秘,更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罢了。若真是为国效力,他当年拉倒夏江,为何又不为萧景禹平反?” 

 

何文新犹豫片刻,才道:“这怕是圣上的意思吧。萧兄即便没有构陷忠良挑拨朝臣,可当日圣旨上第一条大罪,是‘不敬君上’啊。想必他的上疏中定有指责陛下宠信奸佞、怠慢朝政之语吧。” 

 

黎崇愤然:“忠言逆耳,臣下谏君便是不敬?” 

 

何文新只道:“臣不议君非。” 

 

黎崇无奈道:“他的同科,次辅楼之敬、大学士李林,同乡范呈湘等等如今权倾朝野的,也是当年追随他上疏之人,也有死谏君上之语。”

 

何文新心下何尝不知这些谏言是正确的,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萧兄纵有不世之才,可螳臂当车,愚不可及。” 

 

黎崇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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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内阁首辅何文新陪同新皇行“颁朔之礼”过午门时,只见烈日炎炎,午门外广场的广袤地面,仍作青青之色。

 

— 全文完 — 

*题出陆游《书愤》:“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匹夫不可夺志也”。致敬景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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