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阙/林乐瑶）天阶
金陵帝都巍峨，簪缨诗书世族、钟鸣鼎食之家何其多也，兼之梁朝向来不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套，故而颇有名气的才女所在多有。
然而若是说起金陵才女，金陵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林家嫡女。
林家小姐出身自百年帅府的显赫家世和清贵身份，别说寻常百姓，便是普通世家大族之女也难以企及。
然而林小姐之才名无关其家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不在话下，其所作之诗词毫无闺怨情爱之语，倒写大漠孤烟，写北疆风雪，写东海怒潮，写众生浮沉。这些词作传出以后，金陵士人大多自愧文中境界尚不如一闺阁少女。他们的赞叹追捧让其他女子纷纷跟从，一新金陵文坛之风。
可最为金陵人津津乐道的，甚至不是林小姐的文采，而是她的武功。是的，林小姐文物全才，而最传奇的是据说林小姐曾经在府中校场以手中长剑击败过她嫡亲哥哥 —— 说的就是不久前回金陵领了巡防营副统领的林燮。林燮目前职位虽不高，但众人皆知巡防营不过是其掌军权的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林燮的武功是出了名的博采各家所长，也有传言道其便是在游历江湖时遇到江湖好手也不落下风。
当然，也有人说，不过是金陵城中出了名宠妹子的林燮故意输给妹妹。
林小姐虽然名冠金陵，却很少出席金陵贵女的宴会歌会诗会，有幸目睹其芳容的人很少，传出来的也只是那些人失魂落魄的眼神和“倾国倾城貌”的评语。
很多人以为林小姐洁身自好、或者自恃身份才隐于闺阁，其实他们不知道，林小姐不出席贵女宴会，不过是因为懒。
她懒得盛装打扮去那些宴会争妍斗丽。有这个时间打扮，不如在家看看书、在校场舞刀弄枪、在金陵四处游玩。
她生性爽朗更胜男儿，跟哥哥林燮的一众好友也玩得开，喜与他们游遍金陵把酒言欢。
其中她与言太师的儿子言阙关系最好。言公子的武功在她看来着实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文才倒与她相符，然而她最欣赏的，是言阙隐藏在儒雅文士外表下的烈性。在她看来，能与哥哥比肩的，除了哥哥那位江湖上的朋友，唯有言阙。连萧选，也就是五皇子殿下也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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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林氏帅府的外墙翻过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刚巧落在墙外的一匹赤马上，策马缓缓而行。
走了不久便遇上道旁等着的另一匹黑马，并驾去金陵城郊的孤山上。
“乐瑶，你出来的时候还好吧？”
骑着赤马飞驰的女子轻笑，“应该没事儿。要是有事…… 那我唯有回去拉晋阳姐姐来几遍。”
骑着黑马的正是世上少有的几个知道林小姐闺名的人其中之一，言阙。
言阙听到她的回答，也是一笑。林乐瑶的父母向来骄纵她，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要是林乐瑶真犯了什么事，罚的也是“管教不严”的林大哥。为了乐瑶跟自己的约会，林大哥都挨了几次家法。乐瑶心中愧疚，每次害得大哥挨罚必定在之后邀晋阳公主来府中作客，言阙倒不知道林大哥心里是想这事事发啊还是不事发了呢？
纵马走到孤山之巅，两人躺在草地上，静静看着天上繁星闪烁，偶尔聊着有的没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夏风吹过杂草发出的沙沙之声。
林乐瑶很喜欢看星星，所以言阙陪着她出来了几次。今夜是他特意向在司天监中任职的友好查询所得，才约了乐瑶出来。
林乐瑶忽然伸手一指，语气激动而兴奋，“你看！那边有陨星雨！”
林乐瑶很专注地看着流星三五成群，划过天津、划过紫宫、划过北斗魁，并向北行。流星闪烁着银白色的刺眼光芒划破漆黑的长空，然后瞬间陨落。只能绽放一瞬的万丈光芒是那么灿烂又那么让人扼腕，然而又是这种短暂的生命才能燃烧出如此夺人心魄的华彩！
陨星雨渐渐稀落而终告结束，林乐瑶才茫然若失地轻叹：“如果以后能一直跟你看星星就好了。”
她适才全神贯注于天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言阙的视线其实从未落在夜空之上。
言阙望着她，沉声道：“乐瑶，等我。”
直到他们纵马回城，赤马越过黑马奔驰而去的时候，言阙才听到夹杂在夏风之中朦胧的一声“好”。
梁人迷信，都道陨星雨是不祥之意。可在两人眼中看来，今夜有的只是瞬间消逝的光芒与仿佛永恒不变的爱恋。
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不信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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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阙后来后悔了一辈子。为着当年不可理喻的执拗，执拗着定要有所功名才求娶金陵第一才女。
林乐瑶一生不悔。能求的，她倾尽所有去争；不能求的，她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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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半年，司天监观察到荧惑守心。* 其尚在犹豫如何上报之际，五王之乱已血洗京城。
林燮与言阙力保萧选登上皇位，然而大渝、北燕与北周三国早已觊觎大梁良久，见大梁内乱新帝初立，便立联盟欲共犯大梁、裂土而分。
内外交困，风雨飘摇。
不少朝中大人物在五王之乱时被清洗，大任突如其来落在了毫无准备的他们这一代人身上。林燮被急调为将领军北上，同行的还有作为使臣的言阙。
林乐瑶留在金陵中，每日只是练武。若是有朝一日兵临城下，她定必多杀几个灭她家国的仇人。然而林乐瑶又不知为何，在金陵一片愁云惨雾等着开城门出降那天的气氛中，独独有着一股不合流的乐观。她相信大哥，更相信言阙。
那日北地终于有消息传来。有人手持栉节，只身一人，绢衣素冠，穿营而过，刀斧胁身而不退。有人宫阶之上辩战群臣，舌利如刀，使合围之势分崩离析。*
众人眼中看来，那人突然成为了传说；林乐瑶只道，“不过是你们未见过他的光芒。”
又两月，边境形势大好，言阙已启程回京。
然后一纸诏书来到了林府。
让林家嫡女奉诏入宫的圣旨。
那时候林氏父子还在北疆，主母早已病得不省人事。
林乐瑶深夜时分独自策马去了城郊。
寒风凛冽，明明该是如千针万刃刺在衣着单薄的林乐瑶身上，然而她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
她只是一直仰着头，直到头颈酸软、直到全身僵硬，也一直仰着头。
看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夜空。
林乐瑶回府以后大病一场，皇上派了太医前来问诊。
太医把过脉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直言以后林乐瑶大概会体弱多病、再也不能练武。
林乐瑶没什么反应，只点头表示清楚了。太医走的时候，依稀听到了一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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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林乐瑶初承帝宠。
萧选从来没有发现他是这么爱她。他以为她会怨自己会狠自己，因为他一手拆散了她和言阙的良缘。
乐瑶大病以后身子柔弱，再也不复当年初见时那般英气飒爽，然而萧选眼中看来，都说西子捧心，此刻的乐瑶偏偏添了几分女子最美的娇柔。相较其他后宫佳丽，又独独有着几分骨子里的傲。她完全没有未尝恩露的后宫女子的战战兢兢，也没有萧选想象中的阳奉阴违，只是与萧选言笑晏晏，轻声细语间便把萧选对言阙的所有忌妒猜疑化去。
这种反差让萧选欲罢不能，跟她几番云雨。
晨光微熹，林乐瑶坚持要服侍萧选穿上朝服上早朝，直送萧选到庭院处。
萧选脚步一顿，转头笑道：“乐瑶，你想要什么封号？”
若是一般的后宫嫔妃，此刻定是赶忙跪下辞恩。
然而她是林乐瑶。
她微微仰头，看了看消融在晨光中的星辰，“陛下以为，“辰”字何如？”
萧选拍掌大笑，“北宸所在，星天之枢，朕就喜欢你这心气！准了！”
林乐瑶笑着谢恩，笑得那么真诚，为着这么可笑的误解。
由这一日起，最初的宸嫔到最后的宸贵妃宠冠后宫二十余年。
直到那日一幅白绫出宫之前，宫中人人皆知一则流言，说是皇上亲赐“宸”字，既为北极星所在，又引为帝王代称，早就暗示了陛下对宸妃无尽荣宠之意。
— 完 —
*荧惑守心：大凶之象，指荧惑（火星）盘桓于心宿，心宿主帝皇、太子及庶子。
* 言侯入敌营描述改写自琅琊榜原著。
*题出“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杜牧《秋夕》，写宫怨。
*此文属故人三部曲，（言阙/林乐瑶）天阶、（林燮）平生塞北江南与及（静妃）亭亭。
